其美多吉在雀儿山上
“格桑花又开,不变的期待,在山水间有对你无瑕的爱。你留下的故事不染岁月的尘埃,一朵花一份情把深情汇成海。”美丽的藏族歌手扎西措的歌声一路流淌。
地处四川省西部的甘孜藏族自治州,位于青藏高原东南缘,是中国第二大藏区。那条延续了整整62年的川藏邮路,从四川省成都市出发,途径雅安、甘孜到达西藏昌都、拉萨。那是全国唯一一条不通火车的一级干线汽车邮路。
甘孜州州府康定至德格,单程604公里往返1208公里,是川藏邮路甘孜段。
那是一条平均海拔在3500米雪线以上的邮路,那是一条格桑花盛开的邮路。
走近这些雪线邮路上的康巴汉子,他们的故事深深地打动了我。
“阿爸在我心中很了不起。他是我心中的英雄!”
泽仁曲西轻轻地拍打着丈夫其美多吉背上的尘土,目送着丈夫踏上邮车。
邮车,从她的眼前,慢慢地走远。
泽仁曲西已经记不得这是多少次送丈夫出班了,而每次出班都是同样的担心。
就在前一天,他们的儿子扎西泽翁刚刚举行了隆重而简朴的藏式婚礼。送走丈夫的她赶紧回家,家里还有一堆客人等着她招呼。
其美多吉今年53岁,是甘孜州甘孜县邮政分公司的邮运驾驶组班组长。这个高大帅气的康巴汉子,在这条雪线邮路上已经开了27年的邮车。当天出发的其美多吉,执行从甘孜县到德格县的邮运任务。
美多吉与徒弟在途中小憩
海拔3410米的甘孜县城,是甘孜州最大的县,距州府康定385公里,距成都752公里。“甘孜”是寺庙的名称,意思是洁白美丽的地方。
泽仁曲西知道,天大的事情,也没有丈夫跑邮路重要。两个月前,其美多吉代表康定—德格邮路车队,到北京接受交通运输部授予的“中国运输领袖品牌”奖牌。那是其美多吉第一次到首都北京。获奖,让邮路车队的41个兄弟都感到特别的骄傲和自豪。
但是,在妻子的眼中,自从前些年家里发生了变故后,其美多吉变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开朗帅气、能歌善舞的“小亚东”了。
那是2011年7月,他们在邮局工作的大儿子白玛翁加因一场意外导致心肌梗死,26岁年轻的生命戛然而止。那是多吉一家最大的痛。大儿子出事后的一年零两天,其美多吉执行邮运任务途经国道318线雅安市天全县境内遭遇一群有黑社会性质的歹徒,“要打就打我,不准砸邮车!”为了保护邮车和邮件安全,其美多吉被砍中17刀,生命垂危。
出事当天晚上,得到消息的泽仁曲西连夜赶路。凌晨4点多,在天全县医院重症监护室见到刚刚动了大手术的丈夫时,泽仁曲西没有哭:“只要他还活着!”
夫妻俩的德格老家亲戚知道多吉出事后,一下子就赶来了三四十个人,准备报仇。善良的泽仁曲西劝住了他们,说要相信公安和法院,不能造成更多更大的伤害了。
这个美丽而善良的藏族女人,不仅劝住了准备报仇的老家亲戚,劝住了放弃学业准备报仇的小儿子扎西泽翁,还将对方家庭的经济补偿退了回去。亲戚都说她是神经病,她说,他们的家庭都很不宽裕,也很不容易,孩子进监狱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了,这个钱就算了吧。
其美多吉的脸上、头部、胸前和手臂、大腿被那些歹徒砍了整整17刀。被抢救脱离生命危险后,他的左手筋被砍断后无法捏拢,右手臂不能弯曲,头部动了多次手术,脸上留下一个长长的刀疤。由于大腿受伤无法站立,其美多吉坐了三个多月的轮椅,心情抑郁的他开始经常发火,要不然就是不说话。
多吉一家从此开始了漫长的康复之路。知道其美多吉最喜欢汽车,泽仁曲西每天就把他推到医院附近的汽车卖场去看车,只有这个才让他开心。每当他想放弃治疗的时候,泽仁曲西就耐心地一遍一遍地劝他,每天坚持为多吉按摩身体,帮助他恢复手臂和大腿功能。
坚强的泽仁曲西在丈夫面前从来没有哭过。“实在熬不住的时候,我就到厕所里大哭一场。”大儿子去世,丈夫身受重伤,接连的重创让她已经不堪重负,她哭着给我说:“我再也坚强不起来了。”
从成都回到甘孜县,泽仁曲西和已经在县邮政分公司参加工作的小儿子扎西泽翁给了其美多吉坚持下去的勇气。右手举不起来,他们就每天陪他到县城的广场吊两只手臂,天天练,天气不好的时候,就在家里练。三个月后,其美多吉能够举起双臂了。出事一年后,一身伤痛的多吉重新开上邮车,重新踏上邮路。
今年24岁的扎西泽翁,和父亲是一对邮运战线的“父子兵”,主要负责车辆调度、年检和维修、车辆日志维护。
“阿爸在我心中很了不起。他是我心中的英雄!”扎西泽翁说。
小儿子出生时,他正开着邮车在海拔5050米的雀儿山垭口上。
易晓勇和他的邮车 陈文毅/摄
40岁的易晓勇是甘孜县邮政分公司的长途邮车驾驶员,在这条康定至德格的雪线邮路上已经跑了13年。
易晓勇的父亲易长书今年74岁,是川藏邮路的第一代邮车驾驶员,头上还留着在抗美援朝当汽车兵时未能取出的弹片。1970年易长书从部队转业后到康定邮车站当了一名长途邮车驾驶员,1976年到甘孜县组建甘孜邮车站。那时候的川藏线路况非常差,易长书执行甘孜到德格的汽车邮路单程起码要三四天,遇到狼和土匪则是常事。
1994年,易长书退休。18岁的易晓勇作为轮换工进入甘孜邮车站工作。当了10年汽车修理工后,他接过了父亲的接力棒,当上了一名长途邮车驾驶员。
曾经有一个机会摆在易晓勇的面前,他在成都学车的时候可以留下来。父亲说,是单位派你去学修车技术的,你要学好技术回到高原,为高原做贡献。易晓勇听从了父亲的话,回到了甘孜,回到了高原。
易晓勇有两个儿子,大儿子17岁,小儿子10岁。白天跑邮路,夜里起来带孩子,尽管很辛苦,这一幕却成为易晓勇最珍贵的回忆,因为两个儿子都长期不在夫妻俩的身边。大儿子因为从小生病生活不能自理,现在跟易晓勇父母在成都市金堂县生活,小儿子跟妻子的父母在成都市双流区生活。一家四口,却分居三地。
邮车驾驶员易晓勇和杨涛 陈文毅/摄
2006年6月9日,那天发生的事情至今还历历在目——头一天,易晓勇照常出班甘孜—德格邮路。他问快要临产的妻子余应琼:“没有事吧?”妻子说:“没有事,你放心,可能就这两天了,你出你的班。”
6月9日一大早,余应琼开始肚子痛,她知道可能要生产了,便收拾好住院要用的东西,到银行取了钱后,又一个人走到了县医院。早上9点,小儿子出生了。
那时的易晓勇,正在返回路上,海拔5050米的雀儿山垭口上。雀儿山,被称为“雀儿飞不过的山”,主峰海拔6168米。雀儿山上没有信号。10点过,易晓勇开车到达绒巴岔乡时候,师傅的电话打来了:“你到哪里了,你慢慢开回来,你又当爸爸了,你老婆生了一个儿子,母子平安!”
下午2点,易晓勇终于赶到县医院,他激动地抱着妻子:“东东,你太伟大了!”妻子也哭了。说到这里,这个1.78米的汉子,忍不住泪流满面:“我太亏欠他们了。”
陪了产后的妻子和小儿子三天,易晓勇又出班了。丈母娘专程从双流赶来帮他照顾妻儿。小儿子的健康出生,一家人都高兴。只要出班回到家,易晓勇就主动做家务,洗尿片,买菜做饭,喂孩子。
由于夫妻俩的工作性质,确实无法照顾孩子,同时为了孩子的教育,小儿子从3岁起就离开他们,跟着外公外婆在双流生活了。
易晓勇内心深处觉得对不起两个儿子,对不起辛苦了一辈子的双方父母。今年易晓勇专门请假到金堂老家陪了大儿子十几天,和大儿子之间那种很陌生的感觉,深深地刺痛了易晓勇的心。易晓勇哭得像一个孩子,用袖子不断擦拭着眼泪。
但是为了生活,为了家庭,为了工作,易晓勇选择留在了高原,留在这条雪线邮路上。
他说,为了对父亲的承诺,我把最美好的时光献给了高原。每一个人都有梦想,每天太阳都会重新升起!我喜欢跑邮车,等我经济条件再好点,我就自己买辆车,以后带着老婆去看儿子。
本文作者与其美多吉父子在一起
《雪线邮路》摄制组在雀儿山垭口 梁丰/摄
“格桑花儿开,芬芳飘四海,花枝摇出舞,花叶似裙摆。藏乡儿女生在花丛中哟,追梦的人们好运来。
格桑花儿开呀开,开出雪域高原红红火火的风采。格桑花儿开呀开,开出雪域儿女真真切切的情怀。”
——藏族歌手尼玛泽仁·亚东《格桑花》
地处四川省西部的甘孜藏族自治州,位于青藏高原东南缘,是中国第二大藏区。那条延续了整整62年的川藏邮路,从四川省成都市出发,途径雅安、甘孜到达西藏昌都、拉萨。那是全国唯一一条不通火车的一级干线汽车邮路。
甘孜州州府康定至德格,单程604公里往返1208公里,是川藏邮路甘孜段。
那是一条平均海拔在3500米雪线以上的邮路,是一条盛开着格桑花的邮路。
走近这些雪线邮路上的康巴汉子,他们的故事深深地打动了我。
杠杠的康巴汉子(左起:易晓勇、达瓦绒波、其美多吉、张克荣、唐健) 周兵/摄
“我从来没有想到放弃过,两个人在一起就是有缘”,他饱含泪水笑着说。
“我真的很喜欢开邮车,我爱开邮车。”有些木讷的他腼腆地笑了。
他叫张克荣,大伙儿喊他张三哥。今年51岁的张三哥,在甘孜州邮电局跟着师傅朱长生干了10年的汽车修理工。1992年局里选拔邮车驾驶员,表现好的张克荣终于如愿当上了长途邮车驾驶员,至今开了24年的邮车了。
张克荣和他的邮车 周兵/摄
张克荣的父亲张锡成是康定邮车站的第一代邮车驾驶员,负责执行康定—德格—新龙邮运任务,每次邮路要跑半个月才能回家。张克荣从小就羡慕父亲开邮车,每次父亲出班回来,几兄弟都喜欢上邮车玩,他特别喜欢坐在方向盘前,装着开车的样子。
“只要出班我就很开心”,张克荣喜欢开着邮车听藏歌,最喜欢唱《敬酒歌》。他说他跑过最远的邮路是康定—得荣县邮路,往返1800公里,是甘孜州最长的,也是四川省最长的,可能也是全国最长的一条区内支线邮路,要10天才能跑一个来回。
2012年1月,张克荣和押运员高天强执行康定至甘孜邮运任务,行至八美镇橡皮山下时,被歹徒拦车抢劫和追砍。“好在我穿的是那种最厚的空军皮夹克,不然手肯定被砍断了。”张克荣的皮衣都被砍烂了。
张克荣爱车。他说车就像我的家,他在车里准备了铁锹铲子、沙袋、防滑链、十字镐、钢钎、喷灯。大伙儿都说张三哥车上的工具是最齐的。
张克荣爱家。2006年,一直身体不好的妻子李萍被查出患了高心病,接着又查出了糖尿病和肾病。在妻子生病的这八九年时间里,张克荣事无巨细、无微不至地照顾她,是公认的好男人。
张克荣和妻子李萍(2011年)
每次出班前,张克荣都会给妻子做好可以吃几天的饭菜。生病的妻子心情不好,有时候要发火,张克荣就忍着。夫妻俩从来没有吵过一次架。“她个性强,我内向些,一看苗头没有对,我就先躲开了。”他说。
每次出班回来,张克荣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先干活。给妻子买菜做饭,熬药买药,打扫卫生洗衣服,既当爹又当妈,好在儿子一天天长大了。一天,患糖尿病的妻子在家里昏迷过去了,正好被偶然到他家的妻妹碰见,才赶快送到医院抢救。而那时的张克荣还在邮路上,直到他第二天回到康定,才知道妻子昏迷住院的事情。
2015年5月25日,张克荣记得很清楚。早上7点半的时候,妻子问几点了,然后,她在他的怀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张克荣,这个一直坚强地支撑着的男人,一下子就瘫软了下来。
“她生病这么多年,我从来就没有想到放弃过,只要她在,我们这个家就在。两个人在一起就是有缘。”说起妻子,张克荣的眼神特别柔和。他虽然笑着,双眼却饱含泪水。
妻子走了后,张克荣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家里,怎么都呆不下去。处理好妻子的后事,妻子离世的第7天,他就开着心爱的邮车出班了。
只是,在康定,再也没有那个牵挂他的女人了。
结婚26年,和妻子唯一一次出行,就是2011年11月单位组织的海南职工疗休。那时妻子刚刚做完肿瘤手术,在他的坚持下,他带着术后虚弱的妻子第一次出省,第一次看大海,第一次两个人一起旅游……
“把钱拿出来!”歹徒的枪管死死地顶着他的后背
唐健(二排蓝衣者)和他的邮车驾驶员
46岁的唐健生长在典型的邮电世家,父母、哥哥嫂子和他们夫妻都是“吃邮电饭”的,现在他是州邮政分公司网路运营中心设备管理员。从1991年在甘孜邮车站参加工作开始,唐健开邮车跑邮路至今已经25年了。在地貌气候复杂多变的川藏线开车,他绝对是一把好手。
那是2004年的最后一个冬天,正值大年三十,唐健和押运员肖良执行从康定到甘孜邮路任务。一路上,除了茫茫大雪,他们几乎就没有遇到一辆车,藏区的人们早就在准备过年了。
傍晚6点40分,邮车行驶至3800米海拔的罗锅梁子时,天已经擦黑了。发现公路上堆放着几块大石头,唐健赶紧下车搬石头。这时,一支冰冷的硬硬的枪管死死地顶着他的后背生痛:“把钱拿出来!”唐健悄悄地看了一下周围,公路上一共有3个歹徒,这时远处山坡上有人放了两枪。唐健说:“这是邮车!”“邮车?把钱拿出来!”邮车保住了,唐健身上的新皮夹克和1000多块钱被抢走,肖良的外套和1000多块钱都被抢去了。
当别人一家欢欢喜喜地过团圆年的时候,邮车驾驶员们却一直在邮路上。他们和家人过年的次数屈指可数,七八年、十年没有和家人过一个团圆年的大有人在。
唐健说,遇到过年出班,心里最不好受,不过慢慢地也习惯了。“开邮车开惯了,就有感情了,反正我舍不得。父母从小就教育我们要好好工作,干邮政肯定是要干一辈子的。”他说。
前些日子,唐健才给雅江县藏区希望小学的孩子们送去了他新买的1000支铅笔和1000个作业本。没有孩子的他说,这算啥子,小事情。
55岁的达瓦绒波,甘孜县邮政分公司网运部主任,在邮路上也跑了26年。他说,一年365天,我们的邮车驾驶员有360天都在雀儿山上。如今的邮件量,是前些年的好几倍,大家都在网上购物了,每天寄往德格、昌都的电商包裹、国内小包、特快包裹太多了,经常要派加班车,才能保证邮运时限。
因为常年跑雪线邮路的缘故,达瓦绒波有雪盲症,看一会电脑或者手机就流泪。
达瓦绒波懂车,懂邮路,他更懂邮路上的兄弟们,他说,我们这些兄弟们太淳朴了!“我常常对身边的这些年轻人说,你们是八九点钟的太阳,以后这条邮路就靠你们了!”今年12月,达瓦绒波就退休了。
行进在雀儿山上的邮车 周兵/摄
“我的香巴拉,我的格桑花,那一天我看见,大海飞溅格桑花,那一夜我梦到,草原盛开海浪花。这世界总有些地方让人向往,这草原,总有一些情感让人难忘,有种向往像雪莲,绽放在阳光下。”
——桑娜央金《雪域格桑花》
地处四川省西部的甘孜藏族自治州,位于青藏高原东南缘,是中国第二大藏区。那条延续了整整62年的川藏邮路,从四川省成都市出发,途径雅安、甘孜到达西藏昌都、拉萨。那是全国唯一一条不通火车的一级干线汽车邮路。
甘孜州州府康定至德格,单程604公里往返1208公里,是川藏邮路甘孜段。
那是一条平均海拔在3500米雪线以上的邮路,那是一条格桑花盛开的邮路。
走近这些雪线邮路上的康巴汉子,他们的故事深深地打动了我。
邮车穿行在雪域高原 周兵/摄
在海拔5000多米的雪山上,换完轮胎的他几乎站不起来了,喉咙里有一股血腥味涌上来,感觉肺都要吐出来。
8月14日,康定,甘孜州人民医院。施建勋的儿子出生了,小家伙6斤8两,母子平安。
今年39岁的施建勋,甘孜州邮政分公司网运中心驾驶员,算是川藏线上的“邮三代”。
爷爷施济明是上海人,跟随18军进藏,参与川藏公路(川藏线)的修建。转业到甘孜州邮电局后,成为川藏邮路康定邮车站的第一批机要员。从此,这个上海人在美丽的“跑马溜溜的城”——康定安家落户,生根开花,将子孙留在了这条川藏雪线邮路上。
父亲施俊康1950年在康定出生,是康定县邮电局一名线务员,后来调到甘孜州邮电局机要科。母亲张洪秀,是州邮电局的一名包裹分拣员。
在高原,献了青春献子孙,是很多邮政人的真实写照。从小在邮政世家长大的施建勋,自然有一种邮政情结。2000年,施建勋部队转业就到甘孜邮车站工作,当上了长途邮车驾驶员,如今也跑16年的邮车。
施建勋的父母施俊康、张洪秀
施建勋的第一次婚姻,就是因为他长期跑邮路无法照顾家庭,两个人分开了。常年在邮路上奔波的施建勋,一个月在家的时间平均不到六七天。
再婚三年,施建勋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这些天,他和母亲连轴转,在医院和家里两边跑,照顾妻子吴珊和还没有起名儿的新生儿。
今年2月21日的一场春雪,是康定十年未遇的最大暴雪,康定城区积雪厚度30厘米以上,很多社会车辆和公交车都无法出行。第二天一大早,甘孜州邮政分公司总经理李显华带领在家的全体干部员工铲雪,硬是清理出一个汽车通道,让当天的邮车全部准班出发。
施建勋说,春雪又叫压草雪,比冬雪更可怕,进入春季下的雪,地面上是软的,上面是雪,下面是冰,车子很不容易站住,驾驶员们都很谨慎。他曾经在4700米海拔的雷达山卡子拉山上,邮车上的羊角销突然断了,一个前轮胎滚了出去,加上地面有冰,邮车就滑啊滑啊原地360度掉头,在邮路跑了多年的施建勋都是第一次遇到,他小心地操作着,邮车终于停住了,吓出了一身冷汗的施建勋紧急报警。
他曾经在海拔5000多米的雪山上,为换一个300多斤的轮胎,整整花了三个多小时。换完轮胎,施建勋几乎站不起来了,喉咙里有一股血腥味涌上来,感觉肺都要吐出来。
施建勋/摄
简勇,甘孜州邮政分公司网运中心驾驶员,在这条雪线邮路上跑了8年邮车。他最危险的一次遭遇,是在海拔4298米的折多山上遇到大雪,挂上防滑链的12吨邮车一个劲儿地往下滑,一直滑了三四十米才停下,同行的驾驶员们赶紧捡石头垫上,结果都因为太小根本阻挡不了重重的邮车,简勇和施建勋急中生智一起抱来一个大石头,才将一直下滑的邮车挡了一下,最后邮车滑到沟里,往下滑就是万丈悬崖,后果不堪设想。
邮车保住了,整车的邮件保住了,简勇和施建勋浑身瘫软在雪地上。
今年47岁的亚他彭措(汉名杨涛),甘孜县邮政分公司邮车驾驶员,主要承担甘孜—德格和甘孜—石渠邮运任务。
他说,在海拔4700米的海子山上,最怕的是风搅雪,山下的雪往山上卷,漫天的风雪,开车时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凭着经验慢慢开。
亚他彭措应聘到邮政当邮车驾驶员6年了。当年他在银行工作时,很多女孩子专门去看他,都说他特别像香港演员莫少聪。几年的雪线邮路奔波,如今的亚他彭措脸庞黝黑,一双大大的眼睛布满厚厚的红血丝,眼球突出。他说,没事儿,看过医生了,说是用眼过度,雪盲症,实在不舒服就用点眼药水。
6年来,他今年终于有机会到内地和父母过了一次团圆年。过完年三十夜,第二天大初一,接到出班指令的他又回到邮路上。
亚他彭措从银行离职后,在社会上漂泊过好几年,开过超市和旅店,也被拉去传销过,现在还是觉得在邮政公司有保障。他很珍惜现在的工作机会,不想再失去。“我最大的愿望是女儿健康长大,找到一个好工作。”他说。
翻过雀儿山后,他再也没有能够自己踏上回家的路。他的名字,是川藏邮路上永远的痛。
吕幸福,甘孜州邮电局邮政科副科长。这个名字,是走在川藏邮路上的人们心中永远的痛。从未忘记,却不愿意提起。
那是一件让人伤心的往事。
1996年11月22日,吕幸福从甘孜出发,到甘孜至德格邮路沿线检查工作。因患感冒,一路盘旋翻越海拔5050米的雀儿山垭口后,就再也没有能够自己踏上回家的路。当天晚上12点过,感觉不适的吕幸福被同事第一时间送到德格县医院抢救。因为高原性肺气肿发作,11月23日上午6时,他永远停止了呼吸,终年36岁。一个年轻的生命,永远留在邮路上。
每每经过雀儿山,邮车驾驶员们会在心中默默念叨他的名字。说起这个人,认识他的人都流泪:“多好的人啊,太可惜了!”
吕幸福,这三个字,永远留在邮路上的每个人心中。
2014年6月,甘孜州邮政分公司邮车驾驶员张晓康,执行乡城—康定的邮运任务途经无名山时,看到一个骑行的小伙子正着急地向路过的车挥手,身边还躺着一个人,前面的车都头也不回地开走了。
张晓康赶忙把邮车停了下来。原来,和小伙子一块骑行川藏线的姑娘因为高原反应已经昏迷了。他毫不犹豫地抱起已经瘫软的姑娘,开着邮车掉头向医院飞奔。医生说,如果再晚点来,姑娘的生命肯定保不住了,小伙子哭着感谢张晓康的救命之恩。
张晓康正在检修邮车 张津/摄
张晓康的同事、55岁的老驾驶员徐国熙,2009年7月在执行邮运任务途径九龙县鸡丑山时,路遇一小车翻下沟,重伤的驾驶员躺着边上。老徐马上调转邮车立即将伤员送往九龙县人民医院急救,驾驶员的生命保住了。第二天,伤员家属专门到九龙县邮政局感谢救命恩人。老徐说:“都是在路上跑的,这点事情算啥。”
在川藏线上,邮车驾驶员的口碑是最好的。
川藏线甘孜段,经常遭遇暴风雪和泥石流,塌方滑坡路断是常事儿,很多路段只能单边放行,每次几乎都是邮车打头阵。邮车过了,其他客车、社会车辆才敢小心翼翼地过。如果有人自己想开过去,其他驾驶员肯定会说:“邮车都没有过,你过得去就怪了。”
由于雪山道路太险峻、海拔太高,邮车驾驶员们帮社会车辆和路过的军车开过垭口的事情常有。有的社会车辆司机见状不敢开了,甚至连车都不要就自己走下山了。也有的司机拿出几千上万块钱给邮车驾驶员,请他们帮忙开过去。
邮车驾驶员们能帮的都帮了,钱都没有收。大伙儿开玩笑说,冬天的时候,我们不开邮车的,就守着雀儿山、折多山上帮忙开车,就能够挣好大一笔钱啊。当然,他们也就说说笑而已。
他们和路上的道班关系最好。遇到塌方滑坡的时候,道班的同志会主动帮他们铲雪,主动给他们送些热的吃的和喝的过来。
兄弟情深,为了道路和邮路的畅通,他们坚守在雪线之上。
邮车穿越折多山 唐健/摄
父亲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好好上班”。那是一种传承,为了邮路上的父老乡亲。
益登灯真和妻子小心翼翼地打开父亲的咖啡色公文皮包,那是父亲多年来获得荣誉的各种证书和奖状,那是他们一家最珍贵的传家宝。
今年42岁的益登灯真,甘孜县邮政分公司主持工作的副总经理。当过邮车驾驶员的他,话不多,对邮路有种特别的感情。
他算是“邮二代”。父亲俄日加,是川藏线上的第一代马班邮路乡邮员,在甘孜县东谷邮电所工作期间,负责夺多乡—泥柯乡—县城长达122公里的马班邮路。1986年马班邮路撤销后,俄日加先后任甘孜县邮电局邮车押运员、工会主席。
由于工作优秀突出,俄日加这个来自最基层的马班邮路乡邮员,当选第五届、第六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先后获得全国优秀邮递员、四川省职工劳动模范等多项荣誉。
俄日加获得的多项凯发k8官网的荣誉证书
在益登灯真儿时的记忆中,父亲每次出班的时候,他这个当老大的就负责把马和骡子从山上的牛场牵下来,帮着阿妈把茶壶和糌粑收拾好搭在马背上,那个大大的邮包已经很旧很旧了,阿妈缝了很多补丁,一层又一层。
他说,父亲话不多,汉话不是很流畅,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好好上班”。那是一种传承,我做人做事都向父亲学习。
他说,川藏邮路甘孜段中,冬天的甘孜—德格段是最危险的,主要是要翻越雀儿山。209公里的路,顺利的话可能5个多小时,不顺利的话可能三天三夜都到不了,我们的车是邮车,我们要与邮车共存亡,守着邮车当“山大王”。孤独、寂寞、危险,缺氧,又冷又饿,我们的驾驶员真苦啊,没有哪个驾驶员的手指甲不是裂开的,很多人都得了雪盲症。现在的雪下得比往年少了,雪少比雪多更滑,我们的邮件越来越多,邮车越来越大、越来越重,在雀儿山上只有一条路,又窄又险,你只能往前开,不能后退!
这条雪线邮路得到了地方政府的关注和支持。甘孜县政府研究,决定从2007年起,每年给予邮政2万元的普遍服务补贴。
益登灯真在甘孜县分公司荣誉室
从甘孜县越过雀儿山,就到达藏文化的发源地、被称为“格萨尔故里”的德格县。金沙江波涛汹涌,隔江相望,对面的大山上,刻着两个大大的红色的汉字——“西藏”。那是美丽的西藏昌都市江达县的地界。
邮路在延伸,通往昌都、拉萨的邮件将从德格这里出发,到达西藏。
杜卫红,现任中国邮政集团公司四川省分公司总经理、党组书记,曾经在西藏邮政工作了整整五年多,时任西藏自治区邮政公司总经理、党组书记。他对川藏邮路有着特殊的感情。他最知道那条邮路上的危险,最知道员工的苦和累。
他说:“普遍服务是党和国家赋予我们的神圣使命,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如果说凉山木里马班邮路乡邮员王顺友是中国邮政忠实履行普遍服务的典型代表,那么康定—德格雪线邮路就是四川邮政普遍服务的另一个缩影。”
“那是一条神奇的天路,把人间的温暖送到边疆,从此山不再高路不再漫长,各族儿女欢聚一堂。”雪线邮路,就是一条沟通藏区和内地的吉祥天路,几代邮政员工,用他们的青春、鲜血甚至生命,实践着中国邮政普遍服务的宗旨,捍卫每个公民的通信权利!
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就是那一朵朵格桑花,坚守在雪域高原,点缀着那一条条漫长而艰辛的雪线邮路,奉献出他们的所有美丽。
记者手记
爱在天路
那是2010年4月14日,青海玉树发生7.1级地震。
震后第二天,甘孜县邮政分公司邮车驾驶员易晓勇受命,和州公司邮车驾驶员张晓康一道,开着装载着四川省邮政分公司抗震救灾物质的两辆邮车,从甘孜县出发,在余震中冒着生命危险,连夜向玉树挺进。与此同时,易晓勇的身为甘孜日报记者的妻子余应琼正在玉树采访抗震救灾。
震后的玉树满目疮痍,让易晓勇第一次感悟到生命的脆弱和无助。他给妻子打电话没有打通,就发了短信:“我到玉树来了。”隔了很久,妻子短信回复:“保重。”
易晓勇和张晓康将邮车开到玉树红十字会救灾现场,卸下救灾物质后,就投入了抗震救灾中。他们和最先赶到的救援队和志愿者一起,紧急救人和搬运救灾物质。
生死一线之间,易晓勇与妻子同在震后的玉树,却无法相见。两天后,易晓勇和张晓康才从玉树撤出。
他说,她喜欢她的工作。易晓勇给记者展示了《甘孜日报·玉树石渠抗震救灾特刊》,妻子余应琼亲历玉树的几千字日记体报道《见证·感受·记录》。这个敬业的女记者,连续多天与灾民们同吃同住,冒着生命危险战斗在新闻报道第一线。
我在易晓勇眼中看到了他发自内心的自豪和爱恋。
一路采访过来,一个个彪悍的康巴汉子背后,都有一个个让人潸然泪下的故事。
张克荣与病逝妻子李萍的相濡以沫,其美多吉和妻子泽仁曲西面对生活重大变故相依为命,扎西泽翁与新婚妻子单珍拉姆的异地恋……他们将对家人和高原的爱,化作对邮路的爱,对邮路上的各族兄弟姐妹的爱,那种坚守,那种忠诚,让人无法不为之动容。
9年前,我曾经陪同《瞭望东方周刊》的记者,走过这段康定—德格邮路,一路采访,一路的感动。
9年后,再次走在这条邮路上,我依然感动,甚至不能自己。
在海拔3410米的甘孜县城,当我因为高原反应输液输氧的时候,当我从一楼走上三楼都要吸一下氧气瓶的氧气才感觉舒服一点的时候,我们的邮政兄弟姐妹们,却几十年坚守在雪线邮路上,坚守在连氧气都不足的雪域高原上。
其美多吉的妻子泽仁曲西悄悄地告诉我,小儿子扎西泽翁的妻子已经怀孕了,她美丽的脸庞洋溢着热切的希望。
是啊,新的生命正在诞生,而这条传承了62年的雪线邮路也正经历着历史性的改变——道路越来越宽、越来越平坦了,很多险峻的盘山公路正被一条条隧道所取代。我为这条邮路上的后来者们,能够在这条日新月异的川藏交通大动脉上继往开来而庆幸。
祝福亲爱的兄弟姐妹们,扎西德勒!
本报记者陈文毅(中)在甘孜县采访 黎玲/摄
本报记者周兵在德格县采访 刘勇/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