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吃完午饭,父亲要我坐下来,听他交代这条邮路的注意事项。父亲旁边那辆绿色油漆斑驳的自行车早就直不起腰了,需要我用手扶着才不至于倒下。最后,干脆就靠在庭院的大榕树下才能立稳。天都快黄昏了,父亲才打住了话头,那也是因为母亲在催着,要他上街给我买明天上班用的毛巾、被盖、牙刷等行头。
1981年,按国家政策,我接了父亲的班,把他背过的邮包扛在了自己年轻的肩上;也接了他老人家那辆二八圈自行车。那年,我18岁。
父亲不说,我也知道,这条邮路要多坎坷有多坎坷,要多崎岖有多崎岖。我打小就跟着父亲跑邮路,从乡邮所出发,要跑全乡16个村子,村村相连的基本是泥巴路。其中,好长一截还没有路,到了那儿要是遇过河,只有人扛着车走了。
父亲交接给我的那辆绿色自行车,脚架早成了跛鸭,立不起来;后座驮邮包的地方,父亲用好几根细铁丝紧紧绷着;刹车也不灵了,想刹住车吧,它偏跑着快;那铃声,更是好笑,车进人群时,使劲儿摁铃,它是不会响的,不用铃时,它当当响个不断,所以不用担心路上会寂寞,听那叮叮当当的声音,好像有人在你身边跟你拉家常。
自行车父亲也修过多次了,交给我前,还特意去街上唯一修自行车的地方修理过,但都没有修好。父亲交给我后,我又骑了3年。1984年借着结婚,才在我的好说歹说下,父亲给我换了一辆新的永久牌自行车。结婚那天,我是双喜临门,我用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驮着一个特别重的“邮包”——我的妻子梅花回家了。从此,我骑着新自行车在16个村子之间跑,在那叮叮当当的铃声里过着幸福的小日子。
有一天,梅花跟我说:“孩子放假了,你让孩子跟着你一起跑邮路吧,也有个伴儿。”那时,我的孩子已经18岁了。这期间,我的邮车由永久牌换成了飞鸽牌,又从飞鸽牌换成了建设牌的摩托车。国家实现了公路村村通,所有的乡村泥土路全部硬化,变成了水泥路。更可喜的是,村村通的还有无线网络——信息公路,梅花也常用这条路,她把这路叫作“wifi”,我听了都直想笑,但看见戴着老花眼镜的梅花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始终忍着,没有笑出声来。
风里来,雨里去,由于长年在乡间山路奔波,我患上了较严重的风湿病,领导照顾我,让我提前退休了。退休前,请示领导同意,我就骑了这辆建设牌摩托车送孩子去重庆邮电学院读书。等毕业了,孩子选择去了县邮政工作,后来,又被调到市邮政分公司。听孩子讲,现在,他的工作性质跟我那时候差不多,都是送邮件,只不过我那时用自行车送,他是用电脑送,听见的,再不是叮叮当当的铃声,而是计算机键盘那哔哔叭叭的打字声。和孩子视频通话时,孩子让我看他如何操作计算机传输文件,眨眼之间就准确无误地传了过去。过去,邮件以信件为主,现在以物件为主,以后我的孩子的孩子,没准也可以点一下发送,就把物件瞬间发过去了。
邮政,因时代的变迁有了更宽的空间、更大的作为、更新的亮相、更高的追求。我衰老如夕,但邮政,瑰丽似虹,我的孩子又投身这壮丽的事业之中,我从内心感到欣慰。